魔神再次踏進關押成碧的房間，迎接他的是一張近乎死氣的臉。 他先是有些失望，然後才擔心起來，他上前探了探氣息，發現只是微弱了些，卻沒有什麽問題。

魔神驚訝於她昨日的鬥志昂揚和今日的死灰，在她臉前晃了晃手，成碧絲毫沒有反應。 魔神不解，不過也沒有多少耐心來了解，他再看了兩眼，轉身便要出去，衣襟卻被拉住了。

魔神擡起眉頭，回身看著躺在床上的人。

成碧睜開眼，卻是沒有絲毫神采，她想要問出盤旋腦海一整天的問題，可是哪怕是只說一個字，都讓她的心痛如刀絞，那些明明都是她的錯，她卻還是想掙紮著要一個解說：“為什麽，你們一定要借我和清池的手殺掉成鉞，你們明明可以直接殺了他，為什麽？”

魔神似乎聽到很好玩的事情一般，臉上瞬間來了神采：“這樣才精彩嘛！ 你們主神親自調教出來的祭師，殺了中陸賴以生存的大將軍、中陸實際的掌權者，他所創造的一切從內部瓦解腐爛、直至最終崩塌，我很期待他醒來時會是什麽表情。 很可惜，誰也沒有料到他真趕在這個時候醒了。”

成碧滿臉痛苦神色：“只是為了滿足你自己變態的喜好，你借我的手殺了我最愛的人，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！”

“多謝誇獎！”魔神很滿意她的評價，繼續道：“我存在世間唯一的樂趣就是給你們主神找麻煩，我醒來後的這幾千年，想盡了辦法想從人堆裏將他挖出來，他卻藏得太嚴實了。 最後回來的那麽及時，我真的懷疑他其實早就知道了，說不定他比我還要可怕呢！”魔神一本正經地向成碧陳述他的觀點，妄圖將她拉向更深的深淵。

成碧滿臉苦澀地閉眼搖頭：“不會，這世間不會有比你更可怕的存在，你將一切當做你打發時間的玩具，不管是凡人還是魔人，你絲毫不顧及他們的生命，就為了你變態的取樂，你不愧為魔。”

魔神不以為然，在床沿坐下，側身看著仰躺的成碧，見對方只是木然地凝視床頂，他也不介意，說道：“你說我的態度變態，你們也不會好到哪裏去。 每個神、每個祭師、每個人、每個魔的存在都有他的方式，我做一切都是為了取樂，不論是否有所犧牲、不管別人是否痛苦，我只管自己高興就好。”他說得肆意張揚：“你們主神呢，他為了打發漫長無聊的生命，造了一個中陸，造了那麽多人，造了你們祭師，他也從來沒有想過你們的苦痛的。 尤其是你們四個，他讓你們超離世俗，幾乎沒有七情六欲地存活世間，你們沒有苦痛嗎？不會覺得漫長的生命無以為繼嗎？他可有詢問過你們是否願意這樣活下去？說白了，你們不過也就是他的工具而已，打發漫長無聊生命的工具。”

他再看了眼貌似絲毫不為所動的成碧，再次強調：“沒有不同的！”

屋內突然陷入沈寂，成碧再沒有開口，只扣緊了被子，翻身朝裏自睡去了。 魔神覺得無趣，他向來不是這麽婆媽的，不過只要能給主神抹黑的事情，他都不遺餘力。 成碧仿佛真的睡著了，魔神起身，心中頗有些成就感，拍了拍衣襟上的褶皺，往外走去。

前腳剛踏出門檻，床上又傳來聲音：“你為什麽一定要和他爭鬥？”

為什麽？魔神費腦筋想了想，這個問題還真是從來沒有深思過，他望了望幾乎不存在的天光，隨意答道：“因為他占去了所有好的地方，因為我覺得無聊。”

接下來的日子變得簡單很多，魔神忙著鑄劍，又或者還有其他圖謀，其中肯定包括解除成碧靈魄外環繞的主神靈力。 成碧閉門不出，不吃不喝不說話，但心底記得很清楚，距離自己被擄過了幾天，她在等清池來救她，或者，在等主神來救她。

第六天即將過去，魔神帶著一塊玄鐵從鑄劍坊出來，徑直往成碧房間走去。

成碧已然在床上躺了整整四天，一動不動，如同最精致的擺設，仿佛再不會醒來。 魔神可沒有心情憐香惜玉，他上前一把拎起成碧的衣領，成碧被迫坐起，眼睛睜開來，卻沒有焦距。

魔神將那塊玄鐵舉到她眼前，炫耀一般的口吻：“我的劍就要鑄成了，我要給它取個名字，你給我想想。”

成碧費了好大力氣才能將視線聚焦在那塊毫不起眼的黑色石頭上，說實話，她仍舊很懷疑，即便是世間最最堅硬的石頭鑄成的劍，也不是想砍誰就能砍到誰的，劍是工具，關鍵還是要看主人。

此時此刻，她沒有絲毫心情與魔神周旋，她使勁掰開魔神攥著她衣領的手，然後無力地靠著床柱，看向興致正高的魔神：“一塊石頭，一把劍，你費再多心思也不一定有用，或者你想到了怎麽取我的靈魄之血了？”

她覺得自己是活膩了，不然幹嘛這麽主動地提醒他取血之事。

果然，魔神神色一凜，看向成碧的眼神就有了質的變化。 他盯著她的心口一眨不眨地看了很久，直看得成碧全身寒毛倒豎，忍不住又要裹緊衣襟，往後退去。 魔神卻自顧自地將玄鐵在自己左手指上一劃，暗紅的血馬上沾染上石頭，又瞬間浸潤了進去，仿佛不曾存在過，只是石頭的顏色更深了一分，隱隱透著詭異的紅光。

成碧心中駭然，想不到魔神之血還真是不一樣的，抑或者，是這塊石頭對魔神之血是不一樣的。 此刻她不確定魔神心中所想，只擔心他一次性將她給捅了，取了靈魄之血就算完事。 可是如果她死了，她的靈魄也是會瞬間死掉的，那裏面所融匯的主神之血，其實也沒有意義了吧。

她現在只能指望，魔神其實也不確定怎樣做才能萬無一失地得到主神之血。

而現實，總算頭一回眷顧了她。

魔神確實是不確定的。

他迅速拉過成碧的手，用石頭的同一個棱角往成碧的手指劃去，許是用力過重，血滴幾乎是噴灑而出，成碧緊皺著眉頭，哼也沒哼一聲。

石頭再次沾染上血，魔神滿懷期待地看著血滴滲透入石頭的紋理當中，直至表面再無一絲殘留。 血滴融入的地方顏色變得更為突出，原本發散的詭異紅光卻似被掩蓋住了，石頭表面只是呈現暗淡地深色，再無其它。

魔神舉著石頭，凝視良久，終是一把攥住，神情肅然。 顯然，他失敗了。

成碧卻突然提了一口氣，劃指頭不行，下一步他可不會直接劃在心口吧？她緊盯著魔神再次轉移到她心口的視線，覺得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大了。

魔神攥著石頭站在窗前，似在思索解決之道。 成碧猜的沒錯，現今是劍還沒有煉成，一旦煉成，他就不會再等，直接殺了她，取靈魄之血，是最為可行的辦法。 但終究還是有風險的，萬一血沒取成，劍還被汙染了，他就得不償失了。

二人各自沈默。

成碧左右也想不出辦法來，幹脆坐在床上發起了呆。

上次魔神說什麽來著？她想，好像是說主神占去了世間一切好的東西。 這世間好的東西實在太多，好的人、好的動物、好的地方、好的景致，總不可能都被主神占去。 成碧打心眼裏懷疑魔神那不過是隨口編造的理由來打發她，可是視線跳過窗子，望向窗外的景致，她忽然有那麽一點點不確定了。

也許是因為生活在地底，這裏從來不見陽光，沒有陽光，就沒有鮮活的植物，也同樣就不會有靠植物為生的動物。 那些靠食腐為生的鴉、鷲，潛伏在每一個可能的暗處，時不時從空中掠過，帶過陣陣陰風，讓人不寒而栗。

這裏的土地永遠潮濕，散發著腐爛的臭味，沒有一條可稱得上街道的地方。 她在這宮殿裏，視線所及的地方，只有這一棟建築物，那些每日進出大殿的魔人，從不知名的角落裏出現，又會在不知名的角落裏隱沒。 他們似乎沒有住處，沒有安身之所。 她甚至懷疑他們每日裏吃的到底是什麽。

這裏沒有歡樂、甚至沒有笑聲，沒有凡人的集市、節日、慶典，魔人彼此間甚至沒有交流。 她一度確認，他們甚至不能稱做為人，他們更像是一群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，而唯一的操控者就是眼前這位――魔神。

成碧將目光從窗外收回，看了看仍自顧凝思的魔神，忽然垂下眼，十指細微舞動，仿佛彈奏一把無聲的琴，手指在空中穿梭，帶動細微的光束流動，直飄向了窗外。

仿佛過了很久，又或者只一盞茶的時間，成碧停手，閉眼，深深地吸了口氣，再睜開看向魔神時，表情沾染上細細的愉悅。

魔神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成碧有所動作，又或者，在他的勢力範圍內，他根本不在意她的一切動作。 他自顧自地思索取血之法，直到被成碧打斷。

“魔神，如果實在想不到辦法，我們或許可以換條路走一走。”成碧建議。

魔神低下因被打斷而顯不耐的臉，看著坐在床頭的成碧，挑眉示意她繼續。

成碧笑笑：“我想，或許你可以拿到你想要的，同時又不用要我的命。 當然，前提是你沒騙我的情況下。”

魔神皺眉，成碧擔心他的耐心又要被用光，便直接擡袖一揮，魔神順著她的手勢看向門外。

天空依舊陰沈晦暗，地上卻已是另一番光景。 原本零散佇立的枯枝斷樹被滿眼綠意遮蓋，樹枝載著滿滿的樹葉，隨著這一揮袖的風力，卷起層層波浪，魔神殿前憑空多出的萬樹桃花，瞬間撒出無數粉色花瓣，在這魔界不知名的季節裏，恣意飛灑，直欲遮過天去。 更有一兩瓣越過殿階，撲在了窗臺上，將濃郁的花香也帶來些許，直浸到人心脾裏。

成碧心滿意足地笑笑，對背對著自己的魔神道：“只能在你設定的結界內，我靈力所及的範圍，還望您笑納。”

魔神久久未動，也沒有言語，成碧就這樣等著，如果清池來不及，這就是她最後的生機了。

直到每一片樹葉都靜止，每一瓣桃花都跌落泥中，魔神才開口。

“只是其一罷了，仍是無聊得緊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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